過去每到 3 月，在部分對岸大學的校園中，會出現一個十分有趣的慶祝活動，其最早出現的時間已不可考，卻是校友們都知道，學長傳學弟、代代相承的傳統之一：
那就是，提前在 3 月 8 號國際婦女節的前一天 3 月 7 號，就開始一系列的「女神節」慶祝活動：自這天起，校方和學生社團會紛紛推出各式活動給女生「送溫暖、送福利」，例如女生搭校車免費等。更獨特的是，在一些大學校園裡流行「掛條幅」，將喜氣洋洋的紅色布條掛在女生宿舍的門口或校園各處，用以表達男同學對女同學的「仰慕、呵護」之情。（也就是所謂「趁亂告白」之意）
在男女比例十分懸殊（7：3）的「五道口男子職業技術學校」（北京清華大學戲稱），每逢「女神節」，更能在紫荊公寓的宿舍區，看到掛起成千上百幅紅條幅的盛況，上面寫盡對女生的千言萬語，其肉麻跟白痴搞笑程度常令人歎為觀止，例如：
「每年一到三月七，只要妹子不要基。」
「春天的法度，我們四季裡的守護。」
「條幅千萬調，女生第一條，祝福不及時，男生兩行淚。」⋯⋯等等。
當紅條幅扯上政治，肅殺氣氛讓校園噤聲
然而，原本單純反映男性同學賀爾蒙過剩、肉麻當有趣的「女神節紅條幅」慶祝活動，在 2018 年的「五道口男子職業技術學校」，卻因為牽扯上敏感議題，慘遭校方下架，師生更從此噤聲。
而筆者當年，正好在現場。
2018 年「女神節」當晚，筆者從紫荊公寓的 C 樓超市走出，迎面而來的正是上百條紅條福，但其中幾幅寫的內容，格外吸引筆者的目光：
「愛妳沒有期限，如果有，那就把它刪掉。」
「國無憲不立，吾離爾不行。」
「我要連任做妳的男朋友。」
這幾幅內容，一看就知道應該是法政學院同學們的傑作。當晚這裏的照片更紛紛被傳上微博、引爆微信朋友圈。校方得知消息後，則立刻將這些「有政治爭議」的紅條幅撤下，引起軒然大波和議論紛紛。
為什麼這些內容，會引發高度的政治敏感？讀者朋友應該猜到了──是的，當年「女神節」適逢 3 月 11 日人大即將修憲，而修憲內容焦點，正是有關國家主席可以「無限期連任」的議案。
修憲前，竟然在「又紅又專」的北京清華大學貼上這些紅條福，不擺明是針對「大學長」──同為北京清華大學畢業的某國家主席兼黨總書記而來嗎？也難怪在事發後第一時間，原本佈滿紅條幅的宿舍外牆很快被清得一乾二凈，校園裡的氣氛也頓時變得格外肅殺詭譎。
但布條拆了、人群散了，故事可還沒結束──
圖／Shutterstock
「七不講、十六條」的文字獄
幾天後的 2018 年 3 月 11 日，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以 2958 票贊成， 2 人反對、 3 人棄權的投票結果，通過《憲法修正案》草案，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
但由於這個修憲爭議，在對岸的法學圈子一直吵得不可開交，如今「大勢底定」後，掌權者怎可能不對持相反意見者全力打壓？
於是乎，在各中國頂尖大學的校園裡，開始出現類似下述的「官方定調」：「Ｘ大的法學院學生，竟然會在單純的『女神節』活動發表這些偏激的內容，法學院教授在教室裡，到底都在給同學灌輸什麼樣的烙印？」
由此開始，中共當局更大幅增加校園內的言論控管──而且不只學生網民，從講師教授到院長甚至校長，受到的審查更是嚴密，甚至幾乎等同一場新文字獄。
在接下來的時間，黨組織十分公開地派人到教學現場「監課」並錄音，作為舉報「高校教授不忠黨愛國」的證據。什麼「人性尊嚴、言論自由、大學自治」等憲政保護精神（上述內容，其實均列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與相關法條中），在對岸高校幾已蕩然無存。校園中，法政學群的學術大老們，甚至已不知道上課該講些什麼、不能講些什麼，只因為深怕政法系統的報復。
事實上，早在 2013 年新領導班子上台時，當局就針對大學高校設立令人風聲鶴唳的「七不講」文件，包含：要求高校教師不能講「普世價值」、「新聞自由」、「公民社會」、「公民權利」、「黨的歷史錯誤」、「權貴資產階級」和「司法獨立」。尤甚，「因為宣揚『普世價值』的核心目的是排除黨的領導；『公民社會』主張是要在基層黨組織外建立新的政治勢力；『新自由主義』理念反對國家進行宏觀調控；提倡『西方新聞觀念』，則是反對黨一貫堅持的『喉舌論』，要擺脫黨對媒體領導，搞蘇聯當年改革時推行的『公開化』，用搞亂輿論來搞亂黨和社會⋯⋯。」
隨後，中共中央組織部、宣傳部和教育部黨組，發佈了共 16 條的《關於加強和改進高校青年教師思想政治工作的若干意見》， 要求各級有關單位「為深入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大精神，加強高校青年教師隊伍建設，提高青年教師思想政治素質。」
「七不講」和「十六條」的意志貫徹，不僅讓法政文社學群受到極大的抑制，甚且連各個學校的馬克思主義學院都受到波及──馬院不能批評毛澤東時期的種種作為，因為「全盤否定毛澤東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作用，目的是削弱甚至推翻黨的領導的合法性，認為中國改革不徹底，只有進行政治改革才能完善經濟改革⋯⋯」云云。
換言之，在過去 7 年之間，中國大學校園內的學術、言論空間，早已步上了倒退路。在此「趨勢」之下，學生「竟敢出言戲謔諷刺政治時事、國家領袖」？自是清算、嚴管、懲戒接踵而來。
仿若《一九八四》情景再現
至於，撰寫那些紅條幅的學生後來到底受到什麼樣的處分？
「傳說」有人被取消保研資格、取消獎助學金、寫下自白與悔過書等──但當然很快地，這些「傳說」也被消音。筆者只好「選擇性地樂觀相信」，北京清華大學校方僅是撤下紅條幅，並給予同學「相關輔導教育」而已。
誰知，隔了一段時間之後，「中關村文理應用學院」（北京大學戲稱）出現了更政治肅殺的事情：公安人馬直接衝進北大校園，將馬克思主義社團中「涉嫌支持深圳（佳士）工運」的學生一一逮捕。
至於北大校方，則絲毫沒有當年前校長傅斯年「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拚命」的氣魄。非但漠視當局直接侵犯校園逮捕學生的舉動，之後甚至開除參與學生的學籍。
誰能想到，「五道口男子職業技術學校」和「中關村文理應用學院」這對相愛相殺多年的難兄難弟，在當今中南海政治局勢面前也得一齊低頭。而時至今日的北京兩大頂大校園裡，更已漸漸「選擇性遺忘」這些「曾經惹上政治爭議」的事情。
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在 1949 年時所創作的知名反烏托邦小說《一九八四》，深刻地探討了政府權力過分擴張與極權主義，對社會所有人和行為實施壓抑性統治的風險。故事發生的時間設於「當時的未來」 1984 年──但這些虛構想像，卻一一在日後成為許多地方的現實：在這本經典文學作品的虛構描述中，世界大部分地區都陷入了一場「永久的戰爭」、政府監控無處不在、資料記錄中則滿是歷史否定主義及政治、意識形態宣傳。
無論「五道口男子職業技術學校」也好、「中關村文理應用學院」也罷，這兩所座落在北京西北角的學校，百年來所爆發出來的思潮激盪、乃至學運抗爭，和他們所培育出的諸多人物，是如此密切影響著自辛亥革命以來的近代中國。
然而，在如今彷彿《一九八四》重現的校園中，在當局深知其影響力因而無止境加大控制、審查力道的時候，未來是否還會如此、還能如此？
疫情之後的「女神節」，網路祝福暫時取代紅條幅
說完嚴肅沈重的話題，和大家談談這裏的近況。
因為受到疫情的影響，當局深怕北京變成第二個武漢，於是「五道口男子職業技術學校」暫不允許外地學生返校，校園裡的道路顯得異常冷清，宿舍樓外也無晾曬的衣服──當然今年的「女神節」，校園各處自是不見任何一條橫幅。疫情衝擊下，看起來格外冷清。
然而，就算曾有肅殺的審查回憶，就算面臨未知的嚴重疫情，可不代表「五道口男子職業學校」男同學們的浪漫就此被瓦解。他們紛紛「由線下到線上」，轉而將萬千柔情化於如下的網路祝福當中──當然，學校女學生認不認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nCoV 破不了妳的氣場， N95 擋不住妳的魅力。」
執行編輯：邱佑寧
核稿編輯：張翔一
Photo Credit：Shutterstock、Mark Lin 提供
"更是如此" - Google 新聞
March 18, 2020 at 09:34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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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女神節」：北京頂大校園內的搞笑傳統，為何一夜之間完全變調、再不復見？ ｜ Mark Lin／五道口男子職業技術學校｜ 換日線Crossing - 換日線 Cros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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