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早上,我跟加普一起去拜訪她住在山上的姊姊。那天她穿著一件傳統的黃色帶花紗麗,額頭上點有紅色提卡,鄭重其事地掛著一條粗粗的紅寶石金項鍊。在炎熱的陽光下我們沿著稻田走了好久,走到一個山下時,她抬起那樹幹般粗壯的手臂指給我看:「我出生的家還在我姊姊的房子上面。」
我仰頭看那雲霧繚繞的高山頂,那就是加普出生及生長的地方,在我看來,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住的地方。
加普來自於大山中一個極其貧困家庭。我可以在腦海裡想像那種我曾看過的石頭壘成的低矮簡陋房屋,四壁空空而昏暗,家中的六個孩子都一溜地睡在地上,旁邊堆滿了破衣爛衫和雜物,屋外滿是污垢,前台堆放點玉米棒。七、八歲時的加普,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每天早晨會在微弱的晨光中從一堆孩子中爬起,赤著腳,涉水,走進薄霧中到山上砍柴。
加普用一絲悲戚的聲音告訴我:「十幾歲時,我背三、四十公斤的柴和我姊姊步行二、三十公里,翻越兩座山到博卡拉鎮去賣柴,幾十公斤的柴就賣十四盧布(約折合0.2歐元),才那麼一點錢呀。」
我想像著那幾個由三、四十公斤沉重的木柴換來的小硬幣被她髒黑的手緊緊地捏著。
可那個景象恍如隔世。
加普三十四歲時就失去了丈夫。在小女兒阿詩瑪兩歲時,丈夫得了病,她請了村裡的薩滿教巫師來治病。巫師最終還是沒有找回她丈夫的靈魂,她的丈夫還是走了。家裡剩下她和五個孩子,兩個大一點的兒子可以幫著做點農活,另外三個女兒都還小,除了家裡那麼點梯田外,她還要到外面幫別人背石頭、石灰蓋房子,好掙點錢補貼家用。為了能夠讓孩子們在一個由政府支助的農村小學讀書,她從高山的家中搬出,在學校附近的山坡上租一個簡陋的小石頭房,全家人勉強住下,家徒四壁,他們每天十分勞累卻只能換得一天兩三頓飯,穿著破衣爛衫,過著艱辛的生活。
2009年的冬天,村裡的一個認識加普的老女人跟她說,一個有錢的義大利男人要找個女人照顧他,可以帶她到義大利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去見見。義大利在哪裡她不知道,是什麼國家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像她這樣的寡婦很難再嫁,如果神幫不了忙,嫁給這個義大利男人可以幫她,她太苦太累了。
那天她見到了羅倫佐,一個滿頭蓬蓬灰白頭髮,矮胖粗壯的義大利老頭子,大她二十五歲。那年雖然她還年輕,但處於貧困的她沒有多少選擇。當那個旅館的老闆告訴她這個義大利男人喜歡她並想跟她結婚時,她沉靜地說可以,條件是在湖邊幫她買塊地,為她的家蓋個房子。
羅倫佐雖然成為了他以前敵視的有產階級,有了漂亮的大房子、瑞士銀行有好多數目的存款,但他並不具備有錢人的那種吝嗇。我知道很多義大利有錢的老年人,年紀越老越吝嗇,每花一點錢就像割肉一樣心疼,把錢死死地捏在手裡,好似將來準備要帶往那未知的國度。而羅倫佐的本性是勤儉節約的,比如,他把洗菜的水收集起來澆菜園,小便二、三次後才沖便池,吃剩的麵包硬得像化石也不容許扔掉等等,但對待貧困人,他知道給予。在他還沒有開始享受一頓加普為他做的飯菜時,他就同意給加普的家蓋個房子,當然,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在這個湖邊的房子裡住住。在修建房屋期間,羅倫佐因嚴重的心臟冠狀動脈疾病差一點進了天堂,可他仍繼續給加普錢蓋房子,最後房子花了七萬多歐元才建好,而他至今僅看過房子的照片。
加普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能擁有一棟大房子。如果靠她跟別人搬石頭和磚頭來賺錢,她用幾輩子的時間也不可能蓋一個屋頂。
羅倫佐帶她去加德滿都的義大利大使館辦理去義大利的文件和結婚證明。那一年,加普出現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第一次到博卡拉以外的地方,第一次到加德滿都車水馬龍的大城市,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車和人,第一次吃得那麼飽和吃得那麼好,第一次戴上一個貴重的金手鐲。加普成了幸運之神的「選民」,在四十年的苦難人生之後,她的第二個人生開始了。
2011年,當加普帶著小女兒阿詩瑪乘飛機去義大利時,她的命運也隨著飛機從最低層直線地往上飛,開始了一個具有人類尊嚴的生活。她跟羅倫佐一起住在那棟離世界著名的風景區五漁村不遠的大房子裡,與英國藝術家、瑞士的作家等為鄰,跟隨羅倫佐到歐洲其他國家旅遊,常去美麗富裕的瑞士作客。她勞作的農田是一小塊菜園,或到附近外國人的花園幫人整理一下花草樹枝,或在乾果加工場做幾個月的臨時工,而不是在山上爬上爬下,彎著腰在稻穀梯田拔那永遠拔不盡的野草,和艱難地背幾十公斤的磚石。在羅倫佐住的小村莊,方圓十幾公里內的人都認識溫順勤勞的加普。
現在加普每年都會坐飛機衣錦還鄉地探親,一是她思念孩子們和家鄉的山水,二是要藉此展示給當初看不起她、和她丈夫死後都遠離她的人,讓他們看看她的成功和幸運。
當然,她的成功並非沒有付出,那種付出不是身體上的艱辛,而是僑居異國他鄉時心理上的沉重:在大山裡生活的孤獨寂寞,遠離了她的四個孩子,還要陪伴脾氣暴烈的羅倫佐,忍受他的專橫跋扈聽著他高聲訓斥。開始那幾年唯一能夠帶給她精神安慰的是她遠在尼泊爾新建的房子,和她身邊漂亮的小女兒阿詩瑪。
加普不識字,是個文盲,但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發現沒有文化的加普具有人類與生俱來的某種智慧,她有時會顯現出一種特有的淡定,有點像模糊的浮水印畫,讓我琢磨不透。
我再次聽到加普的聲音是我回到義大利後,她剛跟羅倫佐從瑞士探親旅遊回來,電話裡她輕鬆愉快地跟我說,她穿著尼泊爾的傳統衣裙在瑞士旅遊。我可以想像她上身穿著色彩鮮豔的紗麗,下身著寬大褲腳,走在蘇黎世乾淨繁華的街道上時,定是一道亮麗的異國風情。(下)(寄自義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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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07, 2020 at 05:0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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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普的故事- 世界新聞網 - 世界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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