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居家檢疫的十四天裡，最卡關的，不是工作、試著喝少一點酒、嘗試七分鐘瘦大肚爆汗運動、168間歇性斷食，或是感到無聊；而是要面對自己，誠實地。
獨自一人時，當然可以選擇切換到追劇模式或沉溺網路世界。但在某一個時間點，就知道這是思考人生的時機。年過半百，之前以為生活會依著老天爺的演算法推進下去，現在發現每天都換成是以減法或倒數的方式在進行。「我要的是什麼？」這麼平凡的問題就會跳出來。當然，沒有菩提樹，只有十四天，顯然成為無法答題的藉口。電視播著十九年前上映但仍頗深遠的電影。「不要回頭看」，白龍最後對千尋說。看著看著，發現自己都衰變成神隱大叔了。
兒子們大學開學，也是我出關後到寫字樓上工的第一天。最高興的是，又見到香港的大家。「剛居家檢疫出來嗎？」對呀。「那回台灣也要居家檢疫十四天嗎？」對呀。「哇，那你什麼時候要回台灣？」啊？再看看。
哈啦，回信，開會，哈啦。就晚上七點多了。離開辦公室，坐上不那麼熟悉的東鐵線回到尖東站。洗澡先。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下放進洗衣機。吹完頭髮。把衣服拿出來掛上窗台晾乾。晚餐吃什麼呢？「老公，可以吃飯囉！」通常我親愛的老婆，會在我轟轟地吹頭髮的這個時候呼喊我。
用日本洋蔥和有機蒜苗爆香，鋪上朋友之前幫忙買的羊排，堆上出關後自己去超市買的芝麻葉，斟上另一位朋友來探監時帶的法國紅酒，「我何德何能可以受到這樣的眷顧啊」的感覺油然而生。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回去上班的第一天會收到一個黑盒子裝的禮物？「買了好幾個月了，」香港朋友說，「覺得適合你。」
吃過晚餐，就把水槽裡的碗盤杯鍋洗起來晾乾。因為自己不洗，我兒子也不會突然穿過任意門來幫我。坐下，打開有著褐色緞帶的黑盒子。是兩顆黯黑基調的骰子，六面鑲有類似水鑽的點數。看起來是很厲害的樣子。網路搜尋，果然是赫赫有名台裔美籍設計師的自創品牌。還附了一張小卡片，短短的英文，應該是他寫的，卻文青地像是抄自什麼文學小說或是歌詞大全般地優美。翻譯成中文，大概就是：「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真的是這樣嗎？有時候更像是擲骰子吧。希望我們都是受到幸運眷顧的一方。一起。」
唉呀，除了「我何德何能可以受到這樣的眷顧啊」的再次感嘆之外，我想到年輕時曾在夜裡載著當時的女友騎上大肚山，和大肚腩的阿伯在碗公裡丟骰子打香腸，那時以為揮灑不盡的青春。
把此事寫到臉書上，我親愛的老婆回了我的貼文：「你很喜歡問『我何德何能』。非常多年前念大學，當時我們是男女朋友，在514巷我煮晚餐給你吃，你也是這樣問，也許是上輩子積了德吧……我只想問你：機票買好了嗎？回家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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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23, 2020 at 05:00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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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的中年小事】程耀毅／我何德何能 - 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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