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台灣半導體相關博士畢業生只有約300人，而光台積電一家企業就需要250~300位博士。李建樑
科技部長陳良基曾指出，全球經濟已進入由知識與腦力取勝的時代，博士級科研人才的培育是永續發展與維繫國家競爭力的重要基礎之一。由於台灣電子業蓬勃發展，包括晶圓代工、IC設計業都開出極高的薪資搶碩士人才，造成博士班招生困難。副總統陳建仁表示，現在台灣連中研院都很不容易找到博士、博士後研究員，台、清、交、成等研究型大學更是困難。而未來5~10年，台灣將有3分之1的教授屆齡退休，如果台灣缺乏博士人才，到底對產業會帶來什麼後果？DIGITIMES特別專訪台積電資深副總侯永清，以下是專訪內容摘要：
問：台積電研發部門目前的現況如何？
目前公司研發人員約5,000~6,000人，我們正在蓋研發大樓，未來可容納8,000人。台積電的研發也是慢慢才走到頂尖，公司的研發經費也每年增加，佔營收的8.5~9%，一年大概是花30億美元。台積電如果和國際上一流的半導體公司相比，研發經費是差不多的。因為挑戰的問題愈來愈難，投注的資源和人力都必須增加才會看到成果。所以我們一定要持續擴充研發能量。
企業要做世界最尖端的科技，研發是最必要的，否則也無法保持領先，很快就被別人超越。研發靠的就是人才，人才主要來自學界，學界要如何培養業界需要的人才，以及用什麼方法才能鼓勵優秀的人願意加入這個產業，這是目前業界面臨龐大的挑戰。
台積電的研發分成三階段：第一階段是先看什麼樣的材料、設備和化學原料是未來10年工廠有可能用到的；第二階段是找出可用於量產使用的技術；第三階段是把技術在生產線上實現。
外界常誤解，以為博士進台積電也是做製程，台積電有5萬多員工，其中5,000人是做研發，博士其實只有2,000多人，而且大都在研發單位。當然他們除了基礎研究，也必然要了解製程，否則前端研發和後端量產無法串接起來。對博士而言，他們要確定喜歡這份工作才來做，如果博士讀完只是找一個薪水不錯，但未必是自己喜歡的工作，其實都做不久。台積電在找人，會再三詢問求職者，這是不是自己喜歡的工作。喜歡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看在薪水的份上來做。博士更是如此，喜歡研究、有獨立思考的特質，就適合做研發，也包括基礎科學的研究。
「研發」包括研究和發展，其中研究要跳出框架做思考，才不會被現有的框架限制住。技術發展則要在框架內做出產能。讀博士的人並不一定都會做研究，有的人是你指定題目，他會解題，但他沒有辦法找到新題目，也無法找新答案，這就不適合做基礎研究。所以還是看人的特質，讓人適才適所。在台積電內部也會有職務的調整，讓適合做研究的人做研究，適合做技術發展的人，去做技術發展。
問：現在大學教授都說很難留住優秀的學生讀博士，博士人才不足對產業有何影響？
目前台積電1年招收100多名尖端的博士，而且每年都需要這麼多博士。到了2030年台積電1年就需要250至300位博士。如果政府和學校沒有擴大培育人才，到了2030年，全台灣半導體相關的博士一年就只有300位畢業。光台積電一家公司就要用這麼多博士，其他業者、大學、研究機構怎麼辦？博士人才不足，對台灣整個高科技產業和高等教育、學術研究，都會產生問題。
再者台灣發展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把半導體做到世界領先，甚至國防科技也很注重半導體的技術。台灣應該想辦法持續保持這項優勢，要如何保持？台灣本土人才的質與量其實是很重要的，質的問題尤其是廠商比較擔心的。
問：以半導體的專業領域來看，要唸完博士至少要5~6年，這麼長的時間的確會讓學生有疑慮。除了政府，廠商能提供什麼誘因？
台積電和科技部、教育部正在討論合作，希望提供誘因把適合做研究的人留下來讀博士。董事長劉德音和總裁魏哲家提到，公司每年要提供100名獎學金給想讀博士的人申請，每人每年都可拿新台幣50萬元，不用擔心生活費問題，教育部也會另外再給獎學金。這些獲得台積電獎學金的博士生，暑假可到台積電實習，如果做得很順手，畢業後台積電會優先聘用。
博士生畢業可以到中研院做純學術研究或到國外或台灣的大學任教，台積電不會強迫拿台積電獎學金的博士生一定要到台積電上班，尊重他們的選擇。此外，博士生在學校就是喜歡研究，到了業界幾年會有加乘效果。所以台積電非常鼓勵台灣的優秀人才應該要讀博士。
問：台灣進入少子女化，政府希望延攬海外人才補充。引進外國理工人才可否解決台灣半導體的人才不足問題？
台積電也有找外國人，但只是少量的。問題是想要外國人來台灣落地生根，那是人生很大的決定，不是很容易。台積電人才的骨幹還是以本國人為主。印度人才在台灣待幾年就會去美國，畢竟到美國是印度人的夢。再加上文化、生活習慣、語言，印度人才或許可以在台灣工作3~5年，但無法在台灣業界長期工作下去。因為台灣沒有誘因可讓他們留下來。
台積電生產線的研發有印度人，他們離開了公司補人也較容易。但如果是基礎研發，那是需要長期培養、長期努力的，就不適合只願意短暫在台灣工作的印度人或外國人，這是為什麼台積電的核心研發人員，大都是台灣本土人才。
問：為什麼不找半導體材料商、設備商共同研發？
半導體材料商、設備商只對能夠量產、有商業利益的項目才有研究動機。但台積電和學界做的基礎科學、新材料的科學探索未來不一定會用到。學校由於沒有商業利益考慮，所以對各種基礎科學都很有興趣。當新材料要自己找的過程中，台積電必須付出這些實驗的成本，也要贊助學界做前瞻研究，雖然結果不一定能用。
問：為何不組產業聯盟，共同研發？
因為同業間在意的技術並不一致，再者自己投入的技術也不見得希望給大家彼此知道。既然如此，台積電就挪一筆錢出來，找學界共同推展。推展完了，業界可以一起受惠。
問：據說台灣學者對於張忠謀創辦人捐錢給麻省理工學院(MIT)、史丹佛大學頗有微詞，因為台積電很多員工都是他們苦心的培育，台灣的大學卻沒有得到資助？
張忠謀創辦人私人捐給MIT、史丹佛大學的贊助，是基於張忠謀認為自己受惠良多，所以對母校的回饋，張忠謀並沒有因此要求MIT、史丹佛大學的研發成果要與台積電連結。目前台積電在台大、清大、交大、成大都有資助半導體研究中心，除了提供經費培養人才，也提供教授研發經費贊助。另外公司也推出台積學程，不遺餘力協助學校和教授培養半導體人才。
問：基礎研發可能很花錢，又不一定有成果，要如何說服股東支持？
不做研發，公司就只能做到今天，沒有未來。股東都知道，國際上技術走在前面的公司，其中一項觀察指標就是研發做的夠不夠。如果研發經費減少，大股東反而要擔心。因為不做研發或減少研發，公司的未來怎麼辦？不能夠說既然已經做到了物理極限，我們就到此為止了。台積電有一群研發人員，不做技術發展的事，也不需要每天交出東西，而是給他們很大的空間在想未來的事。科學家在學校可能以理論為主，在這裡則要從理論走到實用。所以在過程中，不實用的研究，勢必要排除掉。每半年一次的討論，會知道哪些研究應該繼續，哪些應該調整。
問：2020年3月世界頂尖的《自然》(Nature)雜誌刊登台積電與交大電子物理學系教授張文豪所帶領的聯合研究計畫成果。這項學術成就對貴公司的意義為何？
科技部官員期勉台積電能出諾貝爾獎得主，我們也想朝這目標邁進。因為半導體第一個遇到的就是材料。新材料的找尋就是基礎研究要做的事。當然台積電還是以聚焦半導體需要的材料做基礎研究，不會涉及到太廣泛的物理、化學領域，或和半導體無關的基礎研究。我們要找未來5年、10年，甚至是20年半導體需要用到的材料。
以前常有人批評產學合作，從這個案例來看，只要題目對了，人對了，產學合作真的可以做出有用的東西出來。這件事給台積電帶來很大的信心，原來台灣學界很有潛力，業界真的可以槓桿學界的人才和成效來幫助業界做前緣的研究。這對台積電而言，是很大的鼓舞。
登上《自然》的單原子層氮化硼的研究只是台積電未來製程的其中一小部分，但從這案例我們也發現，與學界合作槓桿出學界的能量是確實有用的。我們之後要槓桿更多人，找全世界最聰明的人一起來做基礎研究。因為在公司裡面，研發再怎麼樣擴充還是有限。唯有與世界一流的科學家合作，半導體材料的研究進程才會加快，能量才會更大。
問：台積電的骨幹幾乎都是台灣優秀青年，面對博士人才不足的危機，應如何面對？
董事長劉德音在向政府建言時提到，半導體產業需要人才在質和量的提升。量方面，從大學部到碩士班、博士班都應該增加招生人數。質的部分，台灣需要提供誘因，讓更多優秀的人去讀博士。再來，台灣也應該努力找國外大師級的教授來台灣做講座，與台灣的中研院、大學一起做研究，說不定可以提升台灣教授的能力，進而帶動學生的素質。除了政府，廠商也應該要出錢出力做一點事，才能讓台灣半導體的能力再往上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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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14, 2020 at 01:53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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