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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相對論8月二之一】隱地vs.亮軒/文人出版最後的理想國 - 讀.書.人

我們都會消失,常常措手不及,依老兄的努力,每一天都當作是最後一天使用,我們都是趕路之人。人生不一定要有刻度,想都不要想,向前挺進就行……

投稿要投「兩大」,出書要找「五小」

亮軒:爾雅成立於一九七五年七月,到今天算起來已過了四十五年,一個文學出版社,憑你單槍匹馬,能闖蕩至今,說起來真不容易,你是怎麼辦到的?

愛大笑的亮軒。(圖/陶曉清攝影,亮軒提供)
愛大笑的亮軒。(圖/陶曉清攝影,亮軒提供)
沉思中的隱地。(圖/林貴真攝影,隱地提供)
沉思中的隱地。(圖/林貴真攝影,隱地提供)

隱地一九七五年,台灣處在最大的巨變年代,永遠的民族救星──蔣中正總統過世了,那也是台灣黑色的一年,從四月五日蔣總統駕崩那天起,大街小巷許多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公務人員胸前都別著一塊白麻布,以示悼喪,所有電影院和娛樂機構暫停三天,報紙只能用黑色版面,不可套紅,一切色彩都不見了,許多人排著隊到靈堂鞠躬、祭弔,一直到下半年,民間各項活動才漸漸恢復;爾雅在那一年七月二十日成立並出版創業書《開放的人生》和《三更有夢書當枕》等六種爾雅叢書,你可從《開放的人生》書名想到,那必然是針對閉守年代,就憑這個書名,書未出版,就已湧進四千張預約單……也是那一年的六月六日,楊弦在台北中山堂舉辦「現代民謠創作演唱會」,以〈我是一個民歌手〉和改編自余光中詩的〈鄉愁四韻〉,啟動了校園民歌風潮……

文學出版社在爾雅之前,已有一九六八年底成立的純文學(林海音)和一九七一年三月創社的大地(姚宜瑛),緊接爾雅成立一年之後又有洪範(楊牧、瘂弦、葉步榮和沈燕士),以及成軍於一九七八年的九歌(蔡文甫)。

由於我們五家出版社都只出文學書籍,負責人本身都是創作者,而所出書籍均擁有大量讀者,一時引為佳話,當時也是《聯合報》和《中國時報》的黃金年代,印數都以百萬份起跳,有「兩大報」之稱,於是坊間有了這樣兩句口訣──投稿要投「兩大」,出書要找「五小」。所謂「五小」──指的就是「純文學、大地、爾雅、洪範和九歌」,幾乎可以說從七○年代橫跨到九○年代中後期,將近二十年,書籍市場都是「五小的天下」。

人在順勢的時候,是「時代創造英雄」,也就是說「五小的崛起」,是基於大環境的需要,台灣經過了五○年代的克難生活,六○年代奮發向上的爬山精神,進入七○年代,民眾需要喘口氣,剛好有人引進西方存在主義和現代主義,透過王尚義《野鴿子的黃昏》(一九六六)、於梨華《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一九六七)、白先勇《台北人》(一九七○)和張系國《香蕉船》(一九七六),人們渴望窗外的風景,閱讀正是一扇最好的窗;那也是自我激發的年代,先是《中央日報》宋瑞翻譯外國人斯邁爾斯的《勵志小品》,透過報紙連載萬人爭讀,接著筆名宋瑞的吳詠九(一九二○─二○○六)自己大量寫起各類人生座右銘和心靈小品,勵志書滿天飛,人們開始希望自己能逃脫沉悶,走出一片新天地,七○年代的文藝風,讓小說和散文家一一冒出頭,白先勇、張系國、黃春明之外,王鼎鈞、子敏和琦君的散文也大受歡迎,尤其琦君溫柔敦厚的文風,風靡校內外,無論大學或中學女生幾乎人手一冊,有些早慧的小五、小六女,亦已開始讀《桂花雨》和《煙愁》,重慶南路每家書店都有自己的王牌作家和招牌書,譬如正中書局梁實秋的《雅舍小品》、遠東書店陳之藩的《旅美小簡》、文化圖書公司的《羅蘭小語》,大中國圖書公司鍾梅音的《海天遊蹤》、商務印書館鹿橋的《未央歌》。那也是作家的黃金年代,寫了文章,先登在報章雜誌上拿稿費,等到發表字數積滿了一本書的篇幅,立刻有出版社搶著出版,版稅像變魔術一版又一版,甚至有人抱著現金,只要作家點頭同意讓其下一本書出版……運氣好,稿費、版稅之外,作品一旦搬上螢光幕,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更是財源滾滾。但曾幾何時,當電腦,特別是一支小小手機的出現,一夕之間風雲變色,像一場狂風驟雨的革命,鉛字消失,筆墨硯台,均成棄兒。紙本書印量從數十萬本降到千本,如今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出版物,大概都淪落到幾百冊,甚至像小孩子玩家家酒,以小額印刷之名印個三、五十本彼此互送,書啊,紙本書命運如此慘烈,是老派出版人永不曾想過的噩夢!

「五小」如今嚴格的說只剩「兩小」──洪範和爾雅。「九歌」已屬出版集團,屬於中型以上的企業,林先生的「純文學」和姚大姊的「大地」前後各辦了二十七年,大地的接班人吳錫清,已改弦更張,較少出版文學書;爾雅和洪範,分別走過四十五和四十四年,我們所以都還存活著,主要對文學都有一份宗教式的信仰。說到這裡,亮軒兄,我突然想起,創辦「爾雅」前我在《書評書目》雜誌社服務,曾為你在《書評書目》刊出的作品結集出書,書名《一個讀書的故事》,想你一定記得。還有,一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你曾寫過一篇萬言長文〈我們不同──看台灣出版事業面臨的困境〉,顯然你對書和出版,始終關心,能否說說你那時的心情和生活狀況……

好的出版社,就是一座可以放在家裡的好學校

亮軒:我當然記得,不但如此,你成立爾雅,到了一九七九年,也為我出過一本《筆硯船》,二○○五年重換新書名《假如人生像火車,我愛人生》。

我有兩間書房,常常用的是裡面的一間,所謂常用,就是常常會翻讀的書,其中爾雅的書占了二十五到三十格,是單一出版社最大宗。雖然如此,依然是爾雅出版品的一小部分。藏書多一點的人都知道,要把所有收藏的書讀完,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有意思的是,爾雅的書,應該是讀過最多的。原因有二,一是紙張的顏色不刺眼,不像有些出版品,只顧用白花花的紙張印刷;裝訂也不錯,三十二開本,便是到了三四百頁之厚,也不會一鬆手就彈了回去。從事出版業的人不少,從第一本書開始,就會想到讓讀者方便,顯然出版者是個內行的讀書人。現在看書號已近七百種,也許實際上比這個數目還要多,有的書久未再版,銷號了。

隱地:「銷號」兩字讓我慚愧;也讓曾在爾雅出過書的作者痛心,怎麼自己的書硬是不見了?我曾答應過每位作家,只要你的書一賣完,就會幫你出新的一版,後來顯然食言了,而且為了整套「爾雅叢書」看起來不缺書,將「銷號」之書又補上其他作家新的作品,卻讓圖書館員編目時頗感困擾,這是我出版生命史上最大的敗筆。

亮軒:四十五年來,從王鼎鈞的《開放的人生》,琦君的《三更有夢書當枕》開始至今,我也讀了爾雅大概四到五百種書,也因此與許多爾雅的作者成了好友。想想類似我這樣的讀者應該還不少。

我自己的書多年來除了爾雅,已很少在別家出版,就是為了集中跟方便。一家出版社要有規模,最重要的是出有水準的書,並且量不可少,否則在大書店中無法展開氣勢。這對也可能出好書的小出版社並不公平,卻也無可奈何。不過目前網路發達,有的小出版社,甚至只出一本兩本書的作者個人,也能在網上出版發行,時代與科技的變遷,也把書市場的結構改變了,這個題目要談又是長篇累牘,暫且不表。但或許也是爾雅目前面對的窘況。老兄年過八旬,猶且孜孜不倦的作詩為文又編書,真正的不知老之已至,活得生氣勃勃,實實在在證明了讀書編書寫書方是長壽健康之道,老兄好好的活一天,我們很多人就沾光一天,但你內心的苦,我也是知道的,因你早已說過類似的話:「人人都有困境,讀一首詩吧!」

我要說,一家有規模的出版社,其影響力可能比一座學校還要大。好書,就是可以帶在手邊的益友良師,好的出版社,就是一座可以放在家裡的好學校,功德無量。我知道爾雅要維持下去,一年比一年困難,便是如此,爾雅還是不肯降格以求。隱地兄,謝謝你的盡心盡力,然而也用不著太悲壯,量力而為吧。

前面你談了不少「五小」風光的年代,我倒又想起,蕭蕭不久前為你在國立台灣文學館編的《隱地》一書,書前長序特別提到「隱地藏史」,我也覺得作為一個出版人,似乎你一直抱著使命感,始終想著能為文壇做點事,關於這一部分,你確實是這麼想的嗎?

在消失之前,我還能做些什麼?

隱地:成立爾雅至今四十五年,如今回頭細想,得到以下十三個字的結論:「爾雅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了爾雅」。有了爾雅,我最高興的不光是自己能寫書出書,而是早年文壇,幾乎有一半作家都在爾雅出過書,更特別的是,我少年時候迷戀的第一本文學選集,由來台第一代女作家張漱菡編的《海燕集──女作家選集》中的許多作者,譬如琦君、林海音、張秀亞、潘人木、劉枋、郭良蕙、艾雯、邱七七,後來都成了爾雅的作者,而八○年代,出版張曉風、席慕蓉、愛亞等人的代表作,像《我在》、《成長的痕跡》、《曾經》等;張曉風還為爾雅編了「有情四書」──《親親》、《蜜蜜》、《有情天地》、《有情人》,我想,爾雅從第一本王鼎鈞的《開放的人生》到如今爾雅最新出版江青的《我歌我唱》,全部八五○種「爾雅叢書」都有的一種氣味就是──不停地思索人生,為人間大地種植溫暖和愛,並讓讀者看得到希望!「爾雅」有一句座右銘──「在有限的生命裡,種一棵無限的文學樹」。

當然我也深知,時代早已不同,載器也不一樣了,如今「手機為王」的年代,紙本書有些像風中陀螺,我自己也是能轉一天就轉一天,轉到無法再轉,就把一切還諸天地,我仍然感謝老天成全了我的心願,讓一個當年一無所有的文學少年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並且透過爾雅實現了許許多多出版大夢,當然也有未竟之夢,但人永遠要感恩,世上比我們不如意的人,不知還有多少,此身非我有,最後我們都會消失,可能人生更重要的問題是:「在消失之前,我還能做些什麼?」

亮軒:在台灣,一個人以小小的資本開一家出版社,非常少見。吾兄應該有許多感觸。能撐到四十五年,大資本的出版社都不容易,何況小小的爾雅。小出版社還是有,但是獨資經營又經常出書,質量俱佳,非常少見。

我在多年前跟老兄有過一段對話,也許你忘了。看到你的生意不怎麼發達,又看到有的大出版社掀天蓋地的占有市場,我是個膽小的人,就勸你快收了吧,你卻說,不怕,因為還有房子,還有倉庫,我這才發現,原來你是把爾雅當作性命來經營的。謝天謝地你到如今依然沒有賣房子。但多年來也沒看到你發財,你中意的飲食,都是簡餐,開銷大的,無非是計程車而已。不過看來你對這樣的生活不僅習慣了,還樂此不疲。你對什麼地方的咖啡好喝,哪家餐廳有好食物,都記得清清楚楚,經常推薦。你知道嗎?其實以你一人之力,已經作到了一家大出版社的規模,卻依然是個書生,一個市井小民,除了文化界的朋友,交遊很少,可說絕無權貴。爾雅也沒有出過任何一種屬於權貴之書,我知道有些人很想在你們出版社出本書,然而你不買帳。為有錢有權之人出書,作者一個人買下的書就夠本了,還可賺個漂亮的業績。

出版人熱愛讀書的,我看不多。但每回去爾雅,看到你都在校稿。所謂出版家,沒有你這樣的,人家都是讓編輯部來運作。以爾雅長年出書的量而言,那麼七、八個人的出版社,很不成比例。多年來你用人無增無減,個個我都熟。還都成為老朋友。

我們都會消失,常常措手不及,依老兄的努力,每一天都當作是最後一天使用,我們都是趕路之人。人生不一定要有刻度,想都不要想,向前挺進就行。以爾雅的進度,出到一千號並不困難。吾兄心中早有目標了吧?加油!

●隱地

隱地寫過一本書──《我的宗教我的廟》,他說:「文學是我的宗教,爾雅是我的廟」,七十三歲時,他突然醒悟:「時不我與」,於是立即動手寫《遺忘與備忘》,十一年來,像敲木魚般完成「年代五書」,他要成為「文學盛世」的記錄者。

●亮軒

亮軒,本名馬國光,祖籍遼寧,生於四川,長於台北,國立藝專影劇科畢業,美國紐約市立大學傳播碩士,曾任中國廣播公司節目製作人、主持人,中國時報、聯合報、中華日報、大成報、民族晚報等各報刊專欄作者。曾獲中山文藝獎、吳魯芹散文推薦獎。曾任國立藝專廣電科主任、聯合報專欄組副主任、世新大學口語傳播系副教授,現已退休。著有《在時間裏》、《說亮話》、《書鄉細語》、《紙上張老師》、《邊緣電影筆記》、《壞孩子》、《青田街七巷六號》、《亮軒書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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