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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謊言幾乎沒有代價的時代:繼續無能為力,還是聯手反擊?|厭世公子/厭世公子的日記|換日線 - 換日線 Crossing

兩週前,當我在騎車等紅綠燈的空檔,戴上耳機想找段 Podcast 來聽,卻無意間滑到了《車諾比》(Chernobyl)的影音片段──只聽了第一句話,我就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這齣影集找出來看完。

我還記得,綠燈亮起,我身旁的機車呼嘯而過,而我也下意識催動油門時,耳機裡傳來一個清脆的錄音機開啟的喀嚓聲,然後,靜默了幾秒,一個有點疲倦的、有點低沈的聲音,講了這齣劇第一句,也是最重要的台詞:

「謊言的代價是什麼?」“What is the cost of lies?”

我們何其幸運,生活在戲劇如此豐富的當代,許多優秀的作家與劇作家敏銳地捕捉了我們生活的樣貌──在這兩年當中,我最喜歡的幾齣劇大概都有這樣的特色。

《倫敦生活》(Fleabag)描述了都會裡人們的迷惘與失落;《Normal People》講述了我們難以當面溝通的困境;瓦昆的《小丑》(Joker)詮釋了我們的瘋狂與憂鬱;《小偷家族》則點出我們對家庭的想像有多匱乏⋯⋯。

但很少有一齣劇,會讓我覺得它能完美地代表此時此刻,當代的 2020 。諷刺的是,在看完《車諾比》之後,我認為它可以──儘管它的劇本寫於 2015 、開播於 2019,描繪的則是 1986 年發生於鐵幕蘇聯中的事件。

謊言無所不在的當代

「共產鐵幕」下的蘇聯,極權政府撒下的「大謊」(Big Lie),最終賠上了無數生命與永難恢復的環境。

那麼,對生活在當代,「民主開放、言論自由」的我們來說呢?在我們這樣一個人人都是自媒體、大家都有話語權、流言紛飛、鄉民為王的時代,謊言的代價又會是什麼?

謊言是如此輕易,如此漫不經心,如此微不足道。謊言是如此稀鬆平常,謊言幾乎沒有代價。

我們看著國內國外的政治人物毫不在乎地說著謊,我們看著掌管國際衛生的組織說著謊,我們看著電視節目在說謊、主流報章在說謊、網路媒體在說謊、明星網紅在說謊,我們在自己的聊天群組裡,也不經意地說著謊。

謊言一個接著一個,謊言一圈圍著一圈,層層疊疊。謊言於是看起來不再像是謊言了──說謊的人不認為自己在說謊,聽著謊言的人也不知道那是謊言。

就像《車諾比》的大反派,看似所有問題始作俑者的 Dyatlov 在劇中所說:”You think the right question will get you the truth? There is no truth.” (你以為問對問題就能幫你找到真相?根本沒有真相。)

真相不存在,謊言漫天飛──當謊言只要有足夠的人按讚訂閱追蹤加分享,它就變成了一大群人的真相,當世界上不同群體有著不同的真相時,當「後真相」的時代來臨,知道真相還重要嗎?

真相終會水落石出?然而世界照常在謊言中運轉。此時謊言的代價又是什麼?

謊言幾乎沒有代價,說謊的人也無需付出代價。

人們紛紛相信「假資訊」的原因

一年多以前,我有幸去聽了一位著名心理學者 Norbert Schwarz 在政大的演講,當時講授的主題正是 Misinformation,也就是「假消息」。

Schwarz 教授研究的主題,是人們何時會將假消息當做真的消息。教授做了許多有趣的實驗。他發現,當我們在評估一件事情是否為真的時候,大多數人會經歷以下幾個步驟:

1. Social Concensus(社會共識):其他人相不相信這件事情為真?
2. Compatibility(相容性):這個資訊能否跟我現有所知的客觀事實相容?
3. Coherence (一致性):這個資訊本身前後是否邏輯一致?
4. Credibility (來源可信度):這個資訊是不是來自可信的媒體?
5. Support (支持證據):這個資訊有沒有其他可以支持他的證據?

但,當一個問題太過複雜、太過困難的時候,上述的流程就會大幅簡化:

我們會把 Social Concensus (社會共識)轉變成 Familiarity (熟悉度)來理解──亦即我是不是「常聽到」這個論述?而如果常聽到,就表示這個論述「很可能為真」。

我們接著會把「相容性」轉變成「這個資訊是否足夠簡單好消化」;把「一致性」變成「這個故事是不是平順好聽」;把「來源可信度」變成「他『看起來』是否誠懇可靠」;「支持證據」則變成「是不是足夠有記憶點、很容易回想」⋯⋯。

換言之,當謊言層層疊疊、當謊言常常出現、當謊言用懶人包讓你更好理解,當說謊者善於說個好故事、表面看似可靠⋯⋯謊言就會變成真相。

一個「各說故事」、價值混淆的時代

然而,謊言當真沒有代價嗎?

《車諾比》這部劇的靈魂人物 Legasov,在開頭所講的那段話,其實已經告訴我們謊言背後那難以察覺的代價是什麼:

“What is the cost of lies? It’s not that we’ll mistake them for the truth. The real danger is that if we hear enough lies, then we no longer recognize the truth at all.”

「謊言的代價,不是我們會將它與真相混淆;謊言真正的危險之處,是當我們聽了太多謊言後,將永遠無法認出真相。」

“What can we do then? What else is left to abandon even the hope of truth and content ourselves instead with stories?”

「我們還能夠怎麼辦?除了放棄對真相的希望,轉而對『故事』感到滿足之外,我們還剩下什麼呢?」

1986 年和 2020 年,是如此令人意外地相似:人們乾脆放棄對真相的追尋,沈浸在各自的「故事」當中──因為在故事當中,我們不需要在乎複雜的真相是什麼。只需要找到萬能的英雄、或萬惡的敵人,然後正邪誓不兩立、我方終將戰勝,「故事」就能繼續,也能讓人安心。

《車諾比》這部劇的靈魂人物 Legasov。圖/IMDb

於是,社會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爭議中沸騰:我們都想要當英雄,也都想找一個萬惡的敵人來證明自己,於是我們開始互相責怪、我們開始獵巫、我們因彼此觀點不同而相互撻伐。彷彿這樣就可以把一件複雜、牽連廣大、無法由一人理解與完成的事情,通通都丟給某個倒楣的替死鬼。

「都是總統的錯、都是市長的錯、都是政黨的錯、都是中國的錯、都是美國的錯、都是你的錯⋯⋯」總之,不是我的錯。

我們急著述說著自己的論述,講著自己的故事,並且反駁他人的故事。因為在論述為王的年代──

“We then find our villain, our hero, and our truth.”

「在故事中,我們可以輕易找到屬於自己的惡棍、屬於自己的英雄、以及屬於我們自己的真相。」

但不管故事多美好、多動聽、表面上顯得多可信,它都不是真相。

面對謊言時,2020 年並沒有比 1986 年高的抵抗力。因為當我們深怕說出真相,因而成為他人故事中的惡棍時,我們不得不蒙上眼睛、關上耳朵、閉口不語──這時,我們就必須承擔謊言造成的代價。

我們仍然在重複當年的錯誤,我們也仍然把自己困在厚厚的繭當中──只是極權國家的控制來自「老大哥」,我們卻用偏激的言語撻伐著彼此。

所以,我們能夠對抗謊言嗎?

在 Schwarz 教授的演講當中,有人問了所有人都很關心的議題:「那麼,我們究竟該怎麼面對、甚至對抗謊言?」

我記得當時 Schwarz 教授搔了搔臉,露出了一個複雜的微笑。他說:「很難,我們幾乎無法對抗謊言。若我們用積極地尋找證據、拼命宣傳真相以取代謊言,一開始可能會見效。但隨著時間過去,我們仍然會忘記真相,而比較容易記住的謊言就又會重新佔據我們的記憶⋯⋯。」

「因為,真相往往遠比謊言複雜。」Schwarz 教授很誠實地說,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我記得當下聽完後,感到非常的失望──難道,我們真的如此無能為力嗎?

《車諾比》的結尾,雖然 Legasov 說出了真相,但對他個人而言,卻是一場悲劇:KGB 的領頭殘酷地對他說:「真相不會被傳播,一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你的名字不會被記住,你不會有任何朋友,沒有人會聽你說話。」他不是英雄、不是惡人,他只是一個會被人遺忘的小角色,遺落歷史的小小塵埃。

但是 Legasov 終究還是被記住了──而且是被牢牢地記住。車諾比核爆事件的 5 年後,1991 年蘇聯解體。真相浮出水面,開始反撲。

在結尾的旁白中說,Legasov 把「科學」作為「謊言」的對立面──只要我們願意追尋,科學終將把真相放到我們面前。

我認為,這裡說的「科學」,指的更是一種「看事情的方法」:承認我們的不足、我們的無知。我們必須先如科學家一樣清楚認知,這個世界太大、太複雜,沒有任何人能夠了解全貌,沒有任何人能有完美的解決方法。

科學從不是暢銷的英雄神話,它無法提供「最好」的解方,也沒有「最簡單」的方法。我們只能一點一點往更好的地方顢頇前行,這當中不會有英雄、不會有救世主,也不會有惡人和女巫。

試煉之中,聯手共同追求真相

因此,我們格外需要彼此──人類所有的成就,幾乎都是共同完成、共同累積的結果。要對抗今日無所不在的謊言,自然也是如此。

在《Altantic》的專欄作者陣容當中,有一位我很喜歡的作者 Ed Yong ,對目前的 Covid疫情作了以下的註解,我認為可以當做我這個文章的結尾,他說:

「在所有經典的英雄旅程當中,那些涵蓋我們所知的故事與暢銷電影裡,主角總會不情願的被推離正常的生活,開始他的旅程,進入未知,接受試煉。然後最終,他會帶著正向的轉變,回到他的家鄉。

如果這樣的主角存在我們現實的社會當中,他必然不是個人,而是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整個現代社會,在這段旅程的終點,以及我們終將經歷的轉變,取決於我們彼此共同的行為,以及我們對彼此的共同想像。」

一點一點,沒有人是女巫,也沒有人是救世主。在彼此幫助之下,希望我們終將度過 2020,終將戰勝謊言。

執行編輯:吳玲臻
核稿編輯:張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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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31, 2020 at 10:53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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